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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魔鬼城”迷惑

吴玉虎
2013年07月02日
“魔鬼城”的迷惑——硫磺达坂落荒路——分队长的“恩赐”
75日,早起,气温是零下5 。我们穿着鸭绒衣,经阿什库勒湖边向着硫磺达坂进发。

阿什库勒湖是由火山熔岩流阻塞盆地东部出口形成的湖泊。湖边地面上全是水生植物眼子菜的干枯碎屑,呈锈红色,湖相沉积中的眼子菜层最厚可达1米以上。其西侧的湖相层露头区面积很大,高出湖面3米左右。季节性的流水侵蚀及风蚀、雨蚀等各种自然力对地表的损毁使其被切割为条块状的“雅丹”形态,形成各种奇特的地貌景观,犹如一些建筑物或是动物造型。既像是一座街巷交错的古城,“土楼”林立,高矮不等,错落无序;又像是游击战中的地道群,壕沟纵横,暗道迭出。

此时,在高原艳阳的照射下,地面升温很快,不久就已是寒去热来了。骑着毛驴走在干涸、闷热的“巷道”里,一会儿就热得浑身出汗,真后悔没把鸭绒服邦在行李中,以致于现在成了行路的累赘。早知道,前几天,我们就应该扎营于这些“胡同”中也不至于寒夜难眠。弯弯曲曲的干沟土壕,犹如当年诸葛孔明的八卦阵一样,不时地出现岔道和竖于“路”中央的“土堡”、“土墙”,每一个都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检测着我们大脑的判断能力或辨向能力。

起初,我们还相互跟得较紧,但后来大家的行进速度逐渐加快,队伍就拉开了距离,越拖越长。一部分人慢慢地就跟不上队伍了,以致于后来几乎成了一群散兵游勇,各自为战了。从后面赶来的我终于晕头转向了,东南西北在大脑中早已失去概念,寂静的四周只见重重叠叠的沟套沟,“墙”连“墙”,层出不穷。每条沟都曲折无数,深远莫测,且忽明忽暗;每堵“墙”都规格不等,造型各异,而又时隐时现,这里恰似一座埋伏着千军万马的“魔鬼城”。一种越平静就越有可能杀机骤现的预感在我脑海里悄然升起,使我陡然增加了几分陷入重围的胆怯。

在这倍觉杀机四伏的“魔鬼城”里,我虽未毛骨悚然,却也有一副随时都准备迎战伏击者的架式,并时而大声吆驴或尖叫高喊,以壮己胆。原来的“路”早已不知去向,对其他的人亦不知前后远近,只是捡最宽的沟一味地向前快行。约莫一个小时后,我终于仓惶地冲出了“魔鬼城”的迷魂阵。前后各有人亦陆续出自附近的三四条岔沟,而民工和驮队却绕行出现在我们西边约两三公里远的地方,远远地拉在后面,我们整个考察分队真像一支被打散的部队。

真是横绝高原,步步险阻。好好的天,正走着,突然就变了。我们甚至还未来得及考虑重新合兵一处的问题,就只见从达坂处刮来凛冽的寒风,紧接着又涌来铺天的黑云,飞来盖地的大雪。好似孙悟空突然借佛力收了天,而风婆婆又撕裂了风口袋一样,霎时,天空就暗了下来,而且风越刮越烈,雪越下越大,天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黑。这要是在刚才的“魔鬼城”里,则不知又要增加多少恐怖的气氛和迷路的机会。而我们又不知会转到何时才能出来。

我们已难自顾,遂放弃了等候民工和驮队的打算,径直向着隐约可见的达坂方向前进。刚才在“魔鬼城”里还后悔穿了鸭绒服,而转眼间却又嫌它还不足御寒。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一样,再加上雪粒冰雹的扑打,不用说眼睛无法睁开,就是头,也只能缩在鸭绒服内,听凭毛驴驮着顶风而行。辨向时,也只能是不时地抬头眯着眼看一下远处隐约的山头,然后又迅速低头缩颈,任驴自行,真可谓信“驴”由缰了。再走,天越发冷了。我们缩在袖筒里的手指早已僵硬,人也冻得无法继续再呆在驴背上,因为那样准会被冻成冰棍的。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乃自然之规律,本无需笔墨赘述,更无可值大惊小怪之处。然而,在这里,寒暑代迁如此之快,而又如此之彻底而毫无过渡阶段;气温高下,相差如此之大,一瞬间已如冬夏两重天,以致我们竟来不及换衣服。莫非在高原上真有神秘力量,可变换时空,或可扭转乾坤。亦莫非真像《西游记》中佛祖所示,必得凑够八十一难,唐僧方能取得真经那样,既然我们已经得到那能照亮人类未知世界之一隅的“地狱之火”,则所受磨难亦应凑足九九之数?

我们这几个人中,除我穿了毛裤,另有两人穿了鸭绒衣外,其余人均穿得较单薄。然而,气温却已降到了零下17 ,风速当在10级左右。亏得这里海拔高、空气稀薄,若是在沿海地区,这风定会将我们刮得腾空飞起。

周围的能见度越来越低,除了迎面扑来的风雪,五六米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们不时地互相叫着保持联系,尽管实际上相隔并不远。前面一头驴领头,后面的驴一个个紧跟着前驴的屁股,虽然难免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却一步不拉。我们几个也都紧拉着缰绳跟在毛驴的后侧。尽管手冻得通红,也不敢松开,生怕被驴队抛弃而迷失。驴队走得很快,而我却由于脚下的沟坎不平而影响了行走的速度,以致急着赶路的毛驴几次都在我磕磕绊绊时被我手中的僵绳拉得回了头。

为不致掉队,后来我干脆拉着驴尾巴,像带铐的囚犯一样任毛驴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低头向前走。哪管什么脏与臭,只求能省点体力;哪管什么泥与水,生怕跟不上队伍。甚至几次曾因沟坎而被摔倒在泥水中或小溪中也始终没舍得松开抓着的驴尾巴。因为这种时候谁都清楚,离开队伍就意味着迷失、无援,很有可能会被冻死在荒野。在艰难的条件下和求生存的欲望中,一切都是那么实实在在,甚至没有一点虚无的幻想和侥幸的心理。

今天的毛驴似乎也因急于回家而卖劲多了。平时打都不好好走的驴,今天则表现特别出色,根本不用催赶便紧跟驴队。

我们快要冻僵了,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两手已几无知觉,任凭怎么搓揉也没有热量。有人说:“这样的天,不到达坂我们就非得‘塔西浪’了不可。”

在这样的风雪中兼程三个多小时后开始下达坂。来到达坂的这一边,此时的我们又成散兵游勇,人自为战了。什么集体观念,助人精神暂时也无暇顾及。坡陡路滑,摔跤已经不新鲜,起初我还知道自己摔了几跤,到后来就稀里糊涂了。下到来时的驻地,许多人已成泥人,在风雪中等齐大队人马,互相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关心地问候着,有时也夹杂着口齿不清的埋怨。

这时的我们,站在这荒坳野洼里已是人疲驴乏,浑身竟如筋脱皮绽般极度劳累,真想就地躺下。由于我们原先挖的那个水坑已经干了,且大雪已覆盖了整个达坂,漫天飞舞着正朝山下以更猛的势头袭来。所以,大家也不敢多停,而是摸黑赶到苏巴什,又摸黑搭起帐篷,抓紧时间倒头便睡。而我还得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为大家做饭。

轮到今天做饭,我可是真够倒霉的。因为民工们比我们更辛苦,分队长王富葆让我把已做好的饭先让给民工们吃,水先让给民工们喝,然后再重新给我们8个人烧水、做饭。待到我们的饭做好,已经半夜了。摇起东倒西歪的队员们,8个人挤在厨帐内抖抖索索地吃着急行军15个小时后的这顿稠稀饭,结结巴巴地谈论着当天的感受。

好几个人都表示:“这鬼地方,以后打死我也不来了。”不过,谁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种暂时的宣泄。若真需要,谁都会毫不犹豫而且心甘情愿地再来的。那怕比这再艰苦,比这再“鬼”的鬼地方都会有人一批一批地去,一次一次地去。每次去完了几乎都会有类似的宣泄或“誓言”,不过这绝不会影响下次再去的积极性。这一点,以往的事实已经证明,将来的事实还会证明。只是如果现在讨论这事,恐怕大家的矛头都会对准我的。

听着大家的谈论,看着每个人的形象,杜泽泉笑着说:“遗憾的是我没带闪光灯,否则,准得把现在这种狼狈相给大家留下来。”饭后,已是凌晨230分了。

临睡前,分队长宣布“明天可以晚起半个小时”。半个小时?!真够慷慨的。这是进山以来分队长给我们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恩赐”。而我尽管也已疲惫不堪,但却因脸部肿胀、奇痒难耐而彻夜难眠,且噩梦连连,以致于辜负了分队长的好意。我开始感到,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持续的劳累和长期在缺氧情况下超负荷的运转,使我的身体对逆境的承受能力已经接近极限。再这样下去,整个身体都有可能被拖垮。然而,还有几天艰难的路要走,就算只凭借意志的力量我也要坚持下去,并且也应该能够坚持下去。这一点,我必须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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