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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冰河历险记

吴玉虎
2013年08月05日

沙山受阻——冰河历险——盛情的接待

下一个点,生物组是在且末县的阿羌一带考察。从县城去阿羌所经的戈壁滩中有一座小小的沙山。越过沙山的路不过500多米,但是,其中有一道沙梁特别难走。车轮在虚沙中只是空转,却并不前进。尽管我们全组人在下蒸上晒的沙梁上挥汗如雨地挖沙推车,然而两个多小时的奋战换来的只是车轮越陷越深的结果。

短短的一截沙梁竟耗费了我们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并且到头来还劳而无功。昆仑山考察真可谓是步步艰难,步步险阻。最后,我们不得不向后转退回了县城。第二天带来木头垫住车轮,才一截一截地通过了沙山。

要上昆仑山,照例又免不了要过河,我们一行人又在河边犯愁了。

这条河约有20米宽,河中有许多露头和不露头的大石头,下游约百米处开始突然形成狭谷,河窄水深流更急,落差显然是增大了。远望狭谷,听着水声,难免让人发怵。

原本想让汽车下河探路,然而,几个司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冒这个险。无奈,武副队长只好建议我和马鸣二人先脱了衣裤涉河探路,摸一摸河底石头的情况。河水深度可到我大腿根部,但水流湍急,可使水扑上我的腰际,且足以使人脚步不稳,在这样的河中,人若被冲倒,无疑会被卷走,事后的任何营救都是无望的。我和马鸣手拉着手在寒彻骨髓的融冰水中,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双脚从未敢抬起而离开过河底,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似地蹭着走了一个来回,摸索出一条河底少石无坑的通道,并在两岸做了记号。

照例先由大车试探着顺利地闯了过去。但是,两辆小车的司机不敢过河,唯恐重蹈奴尔的覆辙。任凭武副队长磨破嘴皮,软硬兼施,既有权威的行政命令,又有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也有“应以大局为重”的恳求和“责任由我来负”的保证,临了还提出我和马鸣曾安全往返的实例,但半个多小时的规劝、许愿却劳而无功,队长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武副队长终于败下阵来,司机们说什么也不肯过河,我们又一次尝到了不会开车的滋味。最后,我们只好反过来劝武副队长再不必勉强,毕竟前次在奴尔失误的阴影还笼罩在全组人特别是小车司机的心头,每个人也都难免余悸重重。

小车可以不过河,但考察却不能中断。所以,我们只能下水蹚河,而且两辆小车上的一应东西都得靠人背过去。为了保证老先生们的安全,我们在两岸的车上拦河拴了一条大绳,以便大家扶绳而过时稳当一些。

杜泽泉和大场秀章先生借助一匹过路老乡的马分两次渡过了河。其余人也都互相搀扶着先后过了河。我先送过自己的背包,第二次又返回对岸,背起老杜的两个牛皮摄影包和我的相机,临走,左手又在胸前抱起一个大西瓜,然后,右手扶着绳子一步步走向河的另一边。

此时的河水在不断地上涨,水面已达到我的腰部,扑上前胸,而且水流越来越急,水温越来越冰冷。我已是第三次来回涉水了,侵骨蚀髓的冰雪融化水无疑在不断降低着我体内血液的温度和流速以及携氧的能力,以致于我的手脚难免有些不听使唤,但我却并未在意,仍充满自信地护着相机等缓步向前。

对面的老杜以期待的目光盼着我早到河边。他之所以让我背着摄影包,是因为相机、胶卷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自己骑着马过河都不放心,生怕万一因湍急的河水使自己在马背上头晕目眩而保护不了相机。而我却在火山区考察途中,曾多次在涉过齐腰深的急流时保证了他的这两个摄影包的安全。所以,他对我避险的能力像我自己一样深信不疑。

然而,这次我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失误。刚到河心最深处,我漫不经心地耸耸双肩,意在提高一下两个摄影包距水面的距离。也正在此时,大绳被前面走着的人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着晃动,我的右脚迅速挪动了一下,以求继续保持身体的平衡,但谁知右脚在慌乱中竟踩翻了一块石头,随即整个身体便失去重心而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大水中。

我躺着漂浮在水面上,右手使劲拉着大绳,想借助胳膊的力量努力使自己重新站起。谈何容易,两只沉重的包已将我身体的重心拉向下游,湍急的河水已将我全身托起,在大绳之下仰挂于急流中,唯有我的头和抓住大绳的右手在水面时隐时现。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以致于呛了一大口水。大绳起初只是卡在我的前胸,但继而又上滑卡住了我的脖子。我只觉得强大的水流在不懈地将我朝下游卷去。耳边除了滔滔的水声外,什么也听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水中,又仿佛我已脱离了整个世界。

生命的本能使我紧抓着大绳不放。我憋足一口气,使足全身劲,用了个单臂上单杠的动作,想压绳翻身站起,但连试两次均告失败,反而又连呛两口水,顺着鼻腔直冲脑门。这一下我似乎清醒了许多,我不知当时为什么左手还紧抱着那个倒霉的大西瓜。也许是自信心太强,认为自己在单杠上作单臂引体向上不成问题。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我还有一只抱着西瓜的左手,于是手一松,西瓜随流而去。紧接着,我一头扎进水里,顺水势从大绳下面钻了过去,并同时用左手也抓往了绳子,整个身体翻转着爬在水面上。但因水的冲力太大,我的脚无论如何也着不到河底。就这样双手挂在大绳上,又呛了一口水。

直到这时,我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或是根本就无暇去想,也根本无暇去感觉处境的危险与否。直到在一个浪头打过的同时,我侧转头深吸一口气,随后两手一用力,双脚突然用力猛伸向河底,并在脚趾触及河底的同时,全身用力协助双脚用力“抓牢”河底,终于使自己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短暂的过程,然而又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从翻倒到重新站起,前后总共不过百多秒种,但对于我来说却是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搏斗,并且似乎觉得自己在水中挣扎了一个世纪之久,或可说是岸上方一日,水中已千年,后来,我竟记不清当时是怎样一步步蹚过后半条河而上岸的。至于当时岸上的人对我的处境有什么反应更是一概不知。据说大家当时都吓坏了,同时惊呼“抓紧绳子”,还有人提醒我扔掉西瓜。后来,对面刚上岸又返下河想来救我的冯祚建先生刚走了几步,就被我几次猛烈的拉绳动作摇倒在水中。幸好是在靠岸的浅水处,虽几次将起又跌倒,但却无大的危险,被已脱险的我走过去扶了起来。然后,两个“落汤鸡”互相搀扶着走上对岸的河滩。

老杜第一个冲过来,赶紧接下两个对他来说比生命还重要但却被我灌满了水的摄影包,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我则浑身筛糠,嘴唇哆嗦,牙齿打架,竟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我脱掉湿漉漉的衣服,接过费勇递来的运动衣穿上,一边整理行包,一边仍在发抖。听着大家惊魂未定的议论和争论,还有越来越响的隆隆水声,看着河中越涨越高的水面和隐约出露的无数大石;想着刚才短暂、艰难而又侥幸的一幕,真有些后怕起来。因为我想起冰凉的河水会影响人体血液携带氧气之能力,故而使人很快就会疲劳。倘若时间再长一会,倘若自救能力较弱,倘若当时万一松手,将很难再站起,即使不被淹死,也会被水中或明或暗的石头撞死,而岸上的人也只能是束手无策。若再进入峡谷,恐连尸首也难找到。后怕的同时,我真庆幸人类在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所具有的就连一根稻草都会抓住不放的自救本能。或许正是这种本能才使我始终没有松手。

坐在行进的大卡车上,大家仍在议论着。当问到我万一被水冲走时,我竟脱口而出:“那也没办法。考察探险吗,就应该有点危险,带点刺激性,太顺利了反而没意思了。”武副队长马上接着说:“你这话说得好,合我的口味,我赞成你这句话”。并说:“我刚才主要担心的是阿冯,自己过河都要人扶着,他反而要去救人。”话虽这么说,但我看重的是这种精神,永难忘怀。

到了驻地经检查,我的相机和老杜的一个相机都因内部线路进水而无法再用。大场秀章先生帮我修了两天也未能修好,我真是又气又急。真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积极地一次又一次地过河,以致于现在竟酿成了不可饶恕的而又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要知道,失去照相机的我俩在后期的考察中会失去多少宝贵的资料。因为,中昆仑山的考察对我来说极有可能今生只此一次。

昆其不拉克,这是当地一个牧场的场部所在地。我们一部分人将从这里骑毛驴上山并进入高原考察。听说我们是从北京来这里工作的科学家们,而且还有一位日本的植物学家,牧场的场长两天前就找人将招待所的被褥全都换成了新的,当晚用这里招待最尊贵客人的烤全羊来为我们接风洗尘,并集合了许多姑娘、小伙来为我们歌舞助兴,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狂欢,这种场面在当时、当地可算是最隆重的了。当大家听说我白天在河中险些被冲走时,都现出惊愕的神色。场长特意把盏劝我多吃几块肉。是啊!要是真被冲走了,这烤全羊可就吃不上了,更何谈观赏这助兴的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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